2012年10月22日 星期一

酪梨樹


我非常喜歡酪梨。
酪梨的營養價值很高,口感綿密,而且顏色又正好是我最鍾愛的黃綠色,所以在我眼裡是完美的果實。
因為愛酪梨的關係,我決定來種棵酪梨樹。

我第一次種酪梨的嘗試是直接把鵪鶉蛋一般大小的酪梨種子直接塞到土裡。我沒有察資料,不知道這麼種對不對,但是沒有想太多,只覺得,如果天天澆水的話,最後總會長出來吧。
就這樣,過了幾個禮拜,我的酪梨還是沒有發芽,我想這棵種子大概死了,便從此不再澆水。又過了一陣子,我為了想重新利用盆裡的土而把種子挖出來,這時才訝異地發現種子已經長了一條粗硬的根,但是因為我的無知,停止澆水,最後根就乾掉了,芽也沒機會長出來。

這個發現讓我對這顆努力的種子感到很抱歉,所以我在第二次嘗試種酪梨樹的時候,特別上網查了資料,按照建議用水耕法催苗。過了三個月,我開始看到根,又等待了三個月,根逐漸粗硬綿長後,才開始看到芽。我種過的植物從來沒有長這麼慢的。但是,一旦發芽後,這顆小酪梨樹在三個禮拜里便迅速長了十五公分,而且一次竄出好幾片紮實油綠的葉子。


酪梨樹發芽以後,持續以令我難解的方式生長。 它會許久毫無動靜,然後在短短幾天內竄出兩瓣的新葉。葉芽一旦生出,幾週內便能長到超過巴掌大。我從新葉子與舊葉子的距離來估算,大概樹莖一次只長一公分左右。無論我如何沒耐性地天天查看,它也不長得更快些。一般季節性的蔬菜從發芽、收成到死亡,只有六到八個月。我的酪梨樹,在一年半後,還不到一公尺高。

這個經驗令我回想起母親對我幼兒時期的描述。據她所言,我一直到兩歲半都不會說話。因為哥哥很小就開始牙牙學語,所以母親對我的語言能力開始有點擔心。結果,出乎她意料之外,我『終於開始說話時竟然一口氣講了整串的句子!』在那之後,我不但『呱呱呱地講都講不停』,而且是三個孩子裡最早開始學認字的。除了語言以外,我在成長的過程裡對許多新知識的學習模式也似乎經常呈現類似的狀態。

當我對自己的藝術成就感到沮喪時,我常常試著勉勵自己:也許我的生命型態與酪梨樹相近,也許我與一般人比起來需要更長的時間醞釀學習。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再怎麼焦急也沒有用,因為我的生命,跟酪梨樹一樣,都有它自己的步調。

2012年10月9日 星期二

英式幽默與美式幽默

                           

        何謂幽默(humor)?
        英國人在國際上以幽默出名,他們也很以幽默自豪。我在英國拿到鋼琴學士後,考上了美國印第安納大學的碩士班。當時我在英國的指導教授約翰很捨不得我走。他說:『 妳真的確定要去美國嗎?美國人很死板,不懂幽默。妳知道我們副校長馬克吧?他是美國人。有一次學校開會,我遲到了,跟他道歉。我說:「不好意思,我出門前得先餵我們家的長頸鹿,所以趕不及。」他聽了以後睜大了眼,很驚訝地問:「甚麼?你們家有養長頸鹿?」他可是完全把我講的話當真了!』
       講到這裡,約翰很得意地笑了起來,大約是覺得自己這玩笑開得非常有格調。我聽了也笑,因為覺得約翰開會已經遲到,竟然還講得出這種怪笑話,真是太詭異了。
       我在英國聽到的『英式幽默』很多,但是不知怎麼地對這件事記得特別清楚,而且來美國多年後依然三不五時回想起。每次想到這件事,我腦海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約翰在他那用籬笆圍起來,開滿玫瑰的英式花園裡餵食長頸鹿的影像,而產生一種超現實的感覺。

   所以美國人到底幽不幽默呢?如果你問問美國人,他們大概也會覺得自己幽默。但是,所謂的美式幽默, 最典型的就是我們平常在好萊塢電影裡看到的往人臉上砸蛋糕,或是看到人滑倒的時候會忍不住爆笑出來的場合。講得比較白話一點,也就是『搞笑』。美式幽默在英國人眼裡看來,是很膚淺粗俗的。英國人喜歡的幽默,要有品味、有轉折,要含蓄、有教養,要能讓人思考一下後才會心一笑,而且經常帶有刻薄的諷刺意味。

         我剛來美國時,第一次被美國朋友說我很滑稽(funny) 的時候,心裡還有一點受傷感。過了幾年後,才發現原來美國文化里非常重視這個 『滑稽』,或是『幽默』,的人格特質。美國人的個性非常直率,所以在用詞上使用『滑稽』,而非『幽默』。在美國人的眼裡,英式幽默顯得過於矯揉做作。

         我對美式幽默記得最清楚的例子是一個鼻腔噴霧的廣告(見本文上方所附錄影)。在這個廣告裡,一個鼻腔過敏的媽媽帶著兒子在超市買菜,使用了某牌強效鼻腔噴霧後,思路瞬間清晰起來。於是,當兒子突然在超市裡甩賴大哭,媽媽的應對方式是__比兒子哭得更大聲,甚至在地上打起滾來!兒子沒有預料到媽媽這樣的反應,當場愣住,連哭也忘了,摸摸鼻頭,乖乖跟著 媽媽走了。
        這則廣告讓我印象很深的原因是它呈現了美國人對於『大人也可以表現得像個小孩』的接受態度。在美國,不管你是五歲或是五十歲,如果一時興起,想要來點孩子氣的行為,在社交場合也是完全容許的。我曾有過不少比我年長的美國朋友在我面前裝小孩的經驗。最常見的就是跳幾秒 『快樂舞(happy dance)』 。所謂的快樂舞,講難聽一點,也就是全身毫無節奏地亂晃一通以顯示自己的好心情。像這種快樂舞,我在英國或台灣可就沒見成人跳過。但是,在我們眼裡看來也許有點粗俗或是傻氣的美式幽默,對美國人而言卻是一種強調輕鬆與簡單的小幸福的人生觀,一種生活的藝術。

        美國人熱愛橄欖球,所以每次超級杯現場轉播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準備好過量的垃圾食物,目不轉睛地擠在電視前。除了球賽以外,許多觀眾還特別期待的是最新,最爆笑的廣告的首映。你能想像嗎?許多大企業砸下百萬美元,絞盡腦汁,就為了要製作出最創新的,最令觀眾噴飯的廣告(當然, 在美國大概是噴披薩而非噴飯... ...),因為真實的人生多半苦澀乏味,能開懷大笑是難得的,所以這些短短的瞬間令人印象特別深刻。在這個部份,我相信無論是英式幽默或美式幽默,想要達到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吧?

2012年7月10日 星期二

金貝莉

       由於今年手工金銀飾的銷售量倍增,我終於決定請助手。本來我一直希望能維持小本經營,每天一個人躲在家裡穿著睡衣接訂單趕貨,但是今年貨太多,實在蠻累的。有一天跟當地一個朋友提起,她說她女兒離我家住得近,而且正好在找兼職工,說不定可以來幫忙。唯一的小問題是她女兒幾年前曾經出過一場意外,腦部有內傷。雖然現在恢復了許多,但是對於重歸職場還是有點擔憂,所以如果能先來幫我打打零工,也許會幫她慢慢建立信心。『真的很不幸。她原本智力很高,但是出事之後很多事都要重新學習。她對此非常在意。』朋友說。

   金貝莉來幫忙的第一個禮拜,我很快地發現她在吸收新資訊時的阻礙。我教導她作包裝,她必須把每一個步驟詳細地寫在紙上,回家後反覆複習,下次來的時候才記得。同樣一件事,大部分人只要學一遍就能上手,她可能要學三五遍才會記得。她的手機上設了很多鬧鈴來提醒她各式各樣的事,從幾點該吃飯到哪一天該看醫生都有鬧鈴來提醒她。
第一個禮拜,她的工作速度極為緩慢。過了兩三個禮拜,同樣一件工作作得習慣後,就快起來了。但是,每當我要派給她一件新的任務,就必須跟她一起反覆練習,等她把每一個步驟抄在紙上,陪她操作幾次,然後再一遍一遍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們聊了不少她過去的工作經歷。她比我大幾歲,年輕的時候當過模特兒,也曾在美國高級百貨公司當過主管,但是自從幾年前在家跌倒,造成腦部受損後,就再也沒有工作。
   
   有些時候我也會問自己為甚麼不請一個手腳比較俐落的助手。作生意,不就是應該為了要賺錢嗎?但是我從金貝莉身上學到很多金錢買不到的事,其中最重要的,是對生命的珍惜。今日也許順遂,但是只要明天一場意外,可能人生的夢想就破滅了。對夢想的追尋是如此脆弱且無成功的保障,但是凡走過的旅程必留下痕跡,所以還是要盡全力打造美好的回憶。


2012年2月15日 星期三

轉捩點

現在說也許還有點早,但是看來今年很可能會是我事業上一個很重要的轉捩點。由於因緣際會,我的手工金銀飾在業績上自年初直線上昇,到了我完全無法負荷的地步,以至於我必須把網站暫時關閉好趕貨。
關網站這件事,說得容易作得難。
很多作小本生意的,都有很強的不安全感。今天有生意,不見得明天還有,所以有錢賺的時候不管再辛苦,都會想一直接訂單。但是,像我這種作純手工的,不管再怎麼趕貨,都有出貨量的上限。一旦上限到了還繼續接訂單的話,不但出貨速度會一直拉長,客服的品質更會下降,所以當我從長遠的角度來考量時,終於決定暫時放手。
雖然我一直都不是物質慾很強的人,但是看到錢從眼前流走的感覺還是有點難受的。
這週我會專心趕貨,下週一整週去佛羅里達渡假。回來的時候,會把網站稍微整頓一下,然後好好思考一下未來幾年的方向。細節後續。

2012年1月24日 星期二

組裝詩 ___ 『就好像 (三首) 』 以及 『孤獨的人 (三首) 』


就好像

就好像一尾觀賞魚
總是沿著玻璃缸壁游
離了水面便要窒息
卻始終相信自己能飛



孤獨的人

孤獨的人不知道愛情
有美好的笑
也不是存心欺騙
只是寂寞而已



就好像

就好像一堆灰燼
只剩下星星之火能延續
生命分明已經離去
卻依然在等待雪地裡的柴薪



孤獨的人

孤獨的人是紙偶無風搖擺
沒有節度所以顯得冷酷
殘忍或善良
蘇格拉底或豬



就好像

就好像一朵野花
尚未綻放已面臨凋萎
蜂蝶從來不曾一顧
卻還多情自以為美麗



孤獨的人

孤獨的人住在思想黑洞
抄苦悶的碑
渴望生命和愛
也渴望死亡



(初載於台大詩文學社合輯 『詩針』,1997年)

後記: 這六首詩在排版上,正確的方式是每一頁只放一首,以建立六首獨立短詩的視覺印象。六首詩可分開讀,可將順序交錯,亦可一氣讀完。

2012年1月15日 星期日

父親的書

        我們家有很多書。
        第一次學到 『 書香世家 』 這四個字時,我很自然地想到自己家。父親在大學中文系教書,且自我記憶裡來,就一直很愛買書。我們住在學校的宿舍,一層四十坪左右的公寓,有一半以上的牆面都被書櫃佔滿。客廳、走廊,以及父親的書房裡幾個特製的原木玻璃窗書櫃從地面一直頂到天花板。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站在書櫃前,仰著頭凝望那彷彿高不可攀的文學殿堂,並呼吸著舊書本的特殊香氣。
       我上小學寫報告時,從來不需要使用學校的圖書館,因為家裡幾大套百科全書就放在客廳的書櫃裡。浴室外還有一個鐵書架上擺的是一整套幾十本專為兒童編寫的精裝科學小百科、中國神話,以及我最喜歡的伊索寓言。
        非常多書。
        上國中後,我開始學會如何爬到書櫃上去抽取放置在較上層的書來看。那種能獨立取得書櫃上層書本的能力彷彿讓我有種長大的權力感。
        十四歲的有一天,我興奮地對著坐在客廳裡的父母親宣布: 『我決定長大後要當全職作家。』 我以為同樣學文學的父母會為我感到高興,卻沒想到從他們的臉上我只看到憂慮。一向寡言的父親沉默了一會兒後說 :『寫作很辛苦,你要想清楚。』天真的我,非常堅定地答道 :『 我都想清楚了。我不怕苦! 』一方面心裡想著 :『家裡擺這麼多書,不是期望我長大當作家嗎? 現在我決定了,怎麼不為我高興呢? 』
        兒時記憶裡,父親會在書房裡讀書,老收音機裡一邉放著古典樂。幼小的我喜歡進去書房裡,爬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一邊跟著父親聽音樂,一邊觀察他讀書。隨著時光流轉,父親的書越買越多,需要更多的空間擺書,書櫃上的書便開始擺成雙層。雙層還不夠擺時,便開始在地上堆疊成山。書房裡被書佔滿後,空間越來越小,連走路都要很謹慎才不會被書堆絆倒。從此,父親就開始移陣到客廳讀書。
       父親總是在讀書。
   我從來不明白父親理書的系統。除了我們家裡堆滿了上萬本的書以外,他的研究室裡另外還有數萬本的書。但是,每當我跟父親詢問某些感興趣的書時,他總是可以很快地從書堆裡找出來給我。
        在人生的大半時光裡, 我並不覺得父母親瞭解我。父親長年工作忙碌,鮮少在家,即使在家的時候也很少與子女交談。但是,每隔一陣子,他總是會突然塞幾本書給我 : 『 拿去看看。這些你可能會喜歡。』 十歲左右,父親塞到我手裡的其中一本書是聖修柏理的 『小王子』 。當時的我讀了,覺得乏味,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我讀。等到十八歲,小王子成了我摯愛的一本書時,我才知道,十歲的我不瞭解這本書是因為當時的我就像小王子。十八歲再讀,這本書撫慰了我受到體制壓抑的童真。
        我狂熱寫作了七年後,就像十四歲那年的那天一樣,突然毫無預兆地向父母親宣告: 『 我決定要出國學鋼琴演奏。』 當時我尚未受過專業的古典音樂訓練,而且台大日文系已經念了一半,只要再熬一兩年就能拿到學位,但是我對他們說,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我要出國學音樂。十分震驚的父母親無論如何勸說都無法改變我的心意,最後父親以一句 『考上再說吧。』 結束了話題 。
       隔了沒幾天,父親突然塞了一本古典鋼琴演奏家評析的書給我。因為那本書的介紹,我接觸到了演奏家迪努﹒李帕第(Dinu Lipatti) 的音樂。至今,李帕第仍然是我最鍾愛的演奏家。
       我考上了音樂系,而後一路順利地念完鋼琴碩士。 每年回家,都發現父親的書就像爬牆虎一樣,迅速蔓延生長。最近這次回去,這麼多年來好似無怨無悔地,總是在幕後默默支持著父親事業的母親,第一次跟我抱怨家裡的書多到令人窒息,她難以忍受。當母親這麼一提,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為父親辯護。其實,在成長的過程裡,我難道不也常為家裡被書本佔據,缺乏空間,而羞於邀請朋友來訪嗎?我難道不曾埋怨過父親因為對教學的熱情而忽視了母親和子女的需求嗎?但是,我卻為父親辯護了。我為父親辯護,因為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舞台上彈奏貝森朵夫平台琴的經驗,在那彷彿來自天堂的,籠罩著我的琴音裡,我經驗到瞬間即永恆的,比人世間的愛情更刻骨銘心的愛。我回想起自己成長過程裡,那持續燃燒著我靈魂的對藝術的渴望。那渴望如此之強大,使我無法顧及到身邊愛我的人。我瞭解了自己的渴望,也就瞭解了父親的渴望; 我意識到自己的自私,也就瞭解並原諒了父親的自私。每當我在學藝術的路上受到挫折,我總會回想起父親在成功之前的不棄不捨;當我在藝術上懈怠,我也總會回想到父親數十年不曾間歇的勤奮。父親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他愛我,但是每當他遞書給我的時候,我便感受到愛。我知道父親用他的書瞭解我。


(慶祝父親退休及六十五歲大壽之作)






       

2012年1月9日 星期一

他們都想死去

他們都不快樂,他們都想死去。他們不曾選擇出生,長大後才瞭解自己有選擇死亡的權利。但是,死亡很痛,而且似乎有罪。

後來他們知道死亡是沒有罪的,便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事實上,由於他們是那麼不快樂,他們始終難以想像快樂的存在。而世人為什麼活著,從他們的觀點看來,不過是在自欺欺人、逃避死亡罷了。他們不逃避,所以他們想死。他們的臉是灰白色的,在人群裡易於辨認。有些時候他們聰明得可怕,有些時候又愚笨得可笑。

他們一直在人海中找尋自己的同類,以枯萎的花朵為柴薪點火取暖。那讓他們感到一種幽暗的溫馨。他們又開始有點興奮,便不斷地分裂、分裂,分裂成更大的族群。他們變成一大團烏雲,走到哪兒就把悲哀往別人身上抹兩把,而每個人果然也很喜歡。當然喜歡,因為他們提供的,是燃亮眾人心中悲哀本質的服務。他們很高興,如果全世界垮掉他們會更高興,因為那證明了他們是對的──世界該末日,世人該死。

為什麼當淡黃色的日光灑下時,身體卻感受不到愛?

而每件事都出錯。一直都在出錯。孤獨的痛感使他們越來越瘦。

他們怨恨,因為他們不能愛。不能愛就沒事幹了,但他們也有血有肉,只好讓自己保持在一種怨恨的控訴狀態,像一具石雕,很累。

他們受苦,而不知原因。天災太多了,會腐爛也是理所當然。傷口一直在惡化,卻沒有人看見。而且他們不能說,因為沒有人相信。大家都安慰他們,但也不乏嘲笑者跟漠視者。那些人的眼睛都壞了!那些人蠢得跟天使一樣!

非常絕望,每天都在心裡跟世界說再見。那時就感到輕飄飄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安詳。他們笑。他們其中的一個人從很高的樓跳下去,那幾十秒間懊悔得不得了,撞到地面後就結束了苦難的一生,也沒什麼好懊悔的了。另一個想跟隨,就用刀子割自己的手,但是因為太恐懼而沒能使力,被送去醫院縫了幾針,後來常被譏嘲為懦弱的人,他也很清楚自己有多懦弱。接下來的一個,希望能有很好的死相,所以鎖上門吞藥,被發現的時候屍體都爛了。一些發了瘋,一些變成植物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那樣做,因為他們不再開口。大家都很憂心,但日子還是要過。春夏秋冬還是一樣,生活還是一樣瑣碎無聊,有時會有人生病,有時會有人戀愛。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有些人很樂觀,有些人很勇敢,有些人很盲目,有些人很邪惡但很快樂。非常快樂。

活著是浪漫且值得感激的事,愛是禮物。雖然有時候也很痛苦,那之後卻總還能夠再次堅強地站起。不過就那麼一回事,活著就是在每次跌倒後堅強地站起,站起時對生命有更多的體悟。如同他們的死──有時候仍會想到他們的死,而額上眸中不禁生了翳影。然逝者已矣,生活還是要過下去。雖不知他們為什麼死去,想起時心中揪著難以抒解的痛,但生活還是要過下去。

過不下去的人,慢慢地擁有越來越多的黑雲,臉也灰白了起來。有一天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他們之中的一群,於是再也無須試著瞭解他們的想法就豁然開朗地領悟了。再仔細想想,竟無法瞭解自己怎能活到此時此刻的了。如此黑暗、如此惡劣的人生,掙扎又掙扎後終至放棄的自己。

他們總是有一場又一場悲哀的盛宴,善良的死亡秘笈被一遍又一遍地以最古老的方式傳閱謄抄。一字又一字地努力謄抄,因為無事可做。

偶爾,他們之中有人悲憤地抗議。那個人會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哭一場,抬起沉重的腳,試著去尋找快樂,因為他很不甘心。他對不快樂一直很瞭解,現在想知道快樂的感覺是怎樣的。

他非常非常努力,每天都在努力,但是他知道自己仍然可能徒勞無功。他的有些同伴真的很可憐,怎麼也找不到出路。雖然也有些人死得既光榮又有尊嚴,但那一定不會是他。

所以他只好一點一點從他們之中爬出來。

後來,雖然還是有很多事情非他所能瞭解或認同,他卻也漸漸能溫柔地看待了。他就明朗了起來,和世人活在一起。他就和以前一樣聰明,只是哀慘的時候少了很多。人群裡不再有誰認出他的不同,他和大家都處得來,也終於可以原諒過去了。

除了在想起他們時仍會非常傷心以外,大多時後他都可以感到平安。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知道的人也不瞭解,但他終於可以不在意。只是他仍會想起他們,而忍不住黯然。

(初載於台大詩文學社合輯『百葉窗』,2000年3月)


後記: 謝謝阿斯巴甜幫忙把這篇作品打字分享。這篇散文詩作於1999年,正當我人生最低潮的時候。所幸,在那之後,我終於能『一點一點從他們之中爬出來』。今天得知作家陳燁辭世之消息,甚為震驚,僅以此文紀念她,以及他們。我依然堅信,生命應向光生長。

2012年1月8日 星期日

真正好的演奏能激發起聽眾對所演奏之曲目的熱情


        我進音樂系以前,很少聽古典樂,且從小對古典樂的經驗主要來自彈奏,而非聆聽。因為如此,在進音樂系後,我還常常很困惑,不知道自己對音樂的愛是否夠深厚、純粹。當時我的鋼琴主修教授約翰很喜歡聽音樂,他的琴房裡裝設了高級音響,有時上鋼琴課時他會放一些自己非常喜歡的經典錄音給我聽。在與他學習的三年裡,我從一無所知到聽遍早期古典鋼琴的經典錄音,才終於了解原來我在進音樂系前之所以幾乎沒有受到震撼的聆聽經驗,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極少聽到古典樂大師的演奏。真正好的演奏能激發起聽眾對所演奏之曲目的熱情,所以在聆聽古典樂時,對演奏家跟作曲家的選擇是等同重要的。以前我從來不知道如何分辨演奏家的好壞,但自從聽到真正好的演奏後,從此就懂了。這也讓我回想起自己品茶的經驗。父親愛喝茶,所以我從小就跟著他喝,但是從來不知道茶怎麼分好壞,因為不管喝甚麼茶,對我而言,也就是茶而已。直到第一次品嘗到東方美人茶,才瞭解,原來這就是好茶啊!

起始

        新年新希望,新的部落格。
        這一次,寫中文。 :)